遥想老子当年

遥想老子当年

遥想老子当年，不是一种很容易的事情。老子的当年是在数千年之前，有关他的记载寥寥。不过，老子关于天地人的那些想法，不让人遐想他的当年似乎不可能。正因为没有多少记载，也给想象留下了足够的空间。比如想象老子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当年牙牙学语的样子。比如想象老子年轻时候舌战其他学者的样子，想象老子当年还没有被称为老子而孜孜求学的样子。老子曾经年轻过，曾经不叫老子，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在以后将成为老子。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老子之所以成为老子的原因。

我猜想，应当不是老天突然开眼，才有了数千年才出现一次的老子。这样的人横空出世，以开天辟地的一篇文章影响中国数千年，很难想象他是偶然出现的。他的师承是怎样的,他读过什么书，研究什么问题。他之前，有什么样的学者思考过类似的问题，有过什么样的答案，现在是不是不可考了呢？为什么不可考了呢？如果老子的出现是偶发事件，我只能感叹天道无常和神秘莫测，而没有必要去追问和探究当时的情景。

但如果不是偶发事件呢？那么我就会想，老子之所以千古流芳，一定有很多原因的。让我试想一下。

原因之一，老子是有师承的，在他之前应当有别人也像老子那样思索。那些人在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思维中所作的开拓型工作和贡献，也许无法复原了。如果认为老子应当是有师承的，那就是承认，老子之前还存在一些学者，他们的思想成果对老子有相当的影响。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在用青铜和甲骨记录文字到老子的学说出现之间的年代，中华民族经历了一次伟大思想成长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人群中出现了伟大的思想家，他们开始进行有现代意义的精神探索。在那个漫长时代中，整个民族有了第一批思想家，后来的人前赴后继，各种思想都在萌发中。根据历史记录，老子的学说有些名气，流传很广。可以推测，当时的学术交流也比较活跃，文字的流传也是一种时尚，相当广泛。后来诸子百家相互争鸣的繁荣局面，我相信，反映的是在此之前已经长期存在的一种思想文化模式，而不是突然出现的新生事物。

与第一个原因密切相关的原因之二是，已经出现了相当规模相当水平的教育方式。这种教育方法，已经不仅仅是原始氏族传授生活技能，而是研究一些更高层次的思想问题、哲学问题。这种教育方法，是传授思想概念，传授文字，是研究先民长期感兴趣的问题和现象。在老子大规模有教无类之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一定早有一种教育方式长期存在，不断改进，一定有一些人是作为教师存在着，保存并传授以前的思想成果和文化成果。甚至文字本身也在那个时间段落中丰富发展，蕴涵更多的意义，为思想研究提供了一个很优秀的载体，为诗歌的进一步繁荣提供了基本构建材料。老子这样一个人，肯定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生长起来，成熟起来。很难想象，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的出现，不是因为有伟大的文化基础的存在。

原因之三，还可能是因为他的时代恰好有至少一种书写方式被发明出来和成熟，可以用不那么昂贵的方式来记录各种思想。在老子之前，中华民族已经以相当进步的某种方式繁荣和繁衍，经历了若干盛衰荣辱，经历了若干天灾人祸，有关帝国统治，生死，天地人的关系，已经不是陌生的概念了。不过，当时学者的思想，还没有方便的平民式的方式可以记录，我们今天已经无法深入了解，所能看到的，都是凤毛麟角的东西。

那些记录在青铜器和甲骨上的文字内容，可能大多是关于国家或者当权者的大事和命运的。一般人的想法，是绝对没有机会记录在青铜器上，也不可能记录在甲骨上的。一个学者在民间思索天地人的思想结果，只能等待更为方便的书写方式和记录方式的出现，才能被忠实记录下来。也许老子正好生逢其时，使他的学问能够被记录下来。

很想知道，老子西出函古关的时候，关令尹喜怎么会认出他？一介武夫怎么会想到要一个学者留下无与伦比的著作呢？尹喜怎么知道，老子一去，可能就会消失在历史中？当时老子写下自己的思想，用什么书写工具？这么多重要的文字，是怎么一挥而就的？老子当时是默写早先存在的思想，还是思绪飞扬，灵感如潮水奔涌？老子写那些文字，是在总结自己的想法，还是针对其他人的某些论点，留下自己的观点，或者两者皆有？仅这一节，就有许多可以想象的空间。回头看当时的人，我想，当时的人并不是我原来先入为主想象那样混沌那样不开化。

当时的人多多少少重视思想，重视学问，尊重学者。有关老子、他的学说及其名气的推测，当然还有很多可能性。现在回头来看，他所想到的那些问题及其思索的成果，与我们现在的想法又有多远的距离呢？那些触及根本的想法，至今还萦绕在现代人的心头。从一定程度上说，现代人的答案，并不比老子高明，甚至无法超越他。

另外，看一下老子的道德经，再看一下他之前那些占卜文字，就可以察觉出一个显示不同层次的飞跃。这种飞跃也不是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占卜文字所反映的，是对自己的命运不确定性，是对未知自然力量的畏惧和唯唯诺诺，是试图对未来的凶吉进行推测。而道德经的出现，应该可以看作对占卜这种做法的彻底抛弃。道德经的思想成果，其实是在探讨天地人的关系，探讨人的行为与国家盛衰荣辱的关系。其实，老子是在说，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很多结果，是人自己行为的造成的。有很多结果，不用占卜，也是可以预先知道的，或者可以预先避免的。老子其实是在说，人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的。老子在道德经中指点江山，谈论天地人，语言奔放，充满智慧，无拘无束，开启了后世文人的眼界，也为后世文人关心国家大事，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创立了范本。这样想来，后世某些道家其实与老子没有什么多大的关系。在文学作品中和现实社会中大量出现的靠五行八卦测算现在未来及风水的道士，其实继承的是老子之前的占卜学说，与老子的思想水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这些所谓道家理论的实践者，其实是一个历史的退步，其实是让人重新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到冥冥之中，对命运不可知表现出精神上的畏惧和唯唯诺诺。将老子奉为道教祖师，其实是为了披虎皮拉大旗的实际需要，或者是对老子的根本误读。我现在看到道观，常常哑然失笑。

我想，成就老子万世英名的，不仅有他的先师，有他的同时代学者，有文化知识的普及，有当时的新技术，而且还有那个守关的尹喜。但老子究竟是什么人？据说在司马迁回首历史的时候，老子的身影已经模糊在历史尘埃之中。他的来历已经无法彻底追查。但他的思想，中华民族的思想结晶，那些万世不能磨灭的思想却发出万丈光芒，令我在数千年之后，依然能够感到那些文字的灼热和力量。一个人一生能够有这样的贡献，还要怎样？

生死平常事，唯有思想长绿。